小乔初嫁何以“了”
发表日期:2012/12/20 19:37:27 作者:朱文君
【按】今天早上背诵苏轼的《念奴桥·赤壁怀古》,觉得“小乔初嫁了”一句中“了”很别扭,读“liǎo”,不知何意,读“le”,古汉语好像又没有语气助词,于是上网搜索,发现了这篇令我茅塞顿开的文章,不敢私藏,与老师们分享。从这篇文章我们可以感知:文本细读要功力,文本细读见功力,文本细读锻功力。
中学时,迷上词,且尤喜“大江东去”之类豪放词,常常和学友放声背诵。
那时读苏轼的《念奴桥·赤壁怀古》,便觉得“小乔初嫁了”一句中“了”字用得牵强,小乔初嫁何以“了”?但若读作轻声“了”,便整个句子都奇怪了,苏轼文采飞扬,气涌如江,怎么突然冒出一句大白话?而且那时的口语居然和现在的一样?
奇怪是奇怪,但从没打算去弄个明白,当时条件不允许,后来,好歹算个搞文字的,竟也没有想过去寻个究竟。
月前,读到吴世昌的外甥魏旸回忆吴教其读词一文,这才知道,原来,这一句被历代选家和注家集体误断了!东坡原词应为“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了”是副词,“全然”也,“整个”也,“活脱”也。
魏旸回忆吴世昌念诵这句——“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念到 “了”字,舅舅语气加重,声调摇曳,幽默地传达了这个“上声字”的情趣。这一念,一比,就看出了高下,“小乔初嫁了”,俗;“小乔初嫁”,清拔。“雄姿英发”,平淡;“了雄姿英发”,传神之笔,非同寻常。“了”这个副词,被苏东坡用得极活,正如秦少游的“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浑然忘机。
吴世昌,一位贯通中西的国学大家。比钱锺书还大两岁,没有留过学,却于1948年被牛津大学聘为高级讲师兼导师,用英语讲授中国文学史、中国散文史、中国诗及甲骨文等课。其读书之精微,治学之严谨是出了名的。
吴向外甥指出这个错误时说:“只要第一个版本断句有误,后来的版本就陈陈相因,没有人敢鼓起勇气,告诉大家,老祖宗错了。以讹传讹,一讹就讹了将近一千年,误了千年子弟。好在至少在元朝时,仍有词人萨都剌没有误断,他读懂了这个‘了’字,他步了韵,他作了一首极好而又和苏轼同样忠实于原调的念奴娇。误断苏词为六五四,是自作聪明,庸人自扰,伤害了苏词的艺术性和感染力。”
由此可见其治学之功力。
魏旸还提及这样一件事。
他发现《长恨歌》里,“天上人间会相见”一句容易理解,那是不管天上,还是人间,总有一日,总能相见之意;而李后主“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让人生疑,不知这个“天上人间”所指。吴世昌三言两语道破玄机:“一个天上,一个人间,本来是两回事;读《长恨歌》,你把它们分开,这就对了;读李后主《浪淘沙》,同样应该把‘天上’和‘人间’分开,分为两个问句,各加一个问号,就明白了。春在何处——在天上?在人间?明明两个东西,你硬要合成一个‘天上人间’,作茧自缚,把自己弄糊涂了。”
是啊,“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明明白白的歌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这是亡
可叹吴世昌读词,连一个标点符号也不会轻易放过。
魏旸由此反思:“从1942年在图书馆里借到《花间》、《词选》,开始读词抄词,到1962年,我和词交朋友,也有二十个年头了,从来满足于不求甚解。那一天,才恍然大悟,原来书是可以这样读的!原来舅舅读书,是一个字一个字咀嚼,一个字一个字品尝的!”
这样又何尝不是我等的心声。
惭愧于当年读书的囫囵吞枣,更为今天的阅读担忧。
网络阅读的风尚正渐渐从90后80后蔓延到了60后50后。越来越快的网速让越来越多的人用越来越多的时间游走在信息的万花筒里。我们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滚动、点击、选择、浏览……“浮光掠影”这个词简直就是为此刻所造,古人的先知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这样的阅读让人读得越多,越觉得心慌,我们获得的是大量的信息碎片,这令我们无法作深度的思考,更无法感受阅读的深层乐趣。甚至当我们面对纸质阅读时,注意力也开始无法持久,我们养成了超文本链接的浏览习惯,拿起一本书,就会不耐烦地前后跳跃着翻阅,很难按照一个逻辑推演过程完整地看一本书……
有人说,这是个碎片化的时代,碎片式的阅读将带来逻辑的缺失,情绪化取代理性,深思熟虑的不再……
接下来还有什么恶果,我不敢想。
我情愿去假想吴世昌式阅读的回归。
可以在咀嚼文字的时候,一点一点修复我们破碎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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